那时候的常燕飞穿着卡通棉服,身怀陊印,藏着被自家老祖夺取皮囊的恐惧,期盼着黎明。
“伦敦街头,捕猎之门开启时,黑猫曾开阴路,襄助我们行动。”谢茂再说旧事。
“前有投诚之心,后有襄助之义。”说到这里,谢茂也有些伤感,“我素日里是不怎么经心俗务,对你关心得少了。可自你我相识以来,我也不曾亏待过你吧?”
常燕飞坐不住想要起身,被谢茂一只手虚虚压下。
“你是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我,想让我除去常家老祖——”
这句话把不明真相的花锦天和刘奕都惊住了。孙子求师父干掉爷爷?
谢茂却没有在线科普的意思,耐着性子和常燕飞说道理:“你一心向道,心在道在,心灭道消。这个道理难道想不明白吗?”
“要我替你杀了常老祖容易。你心中有樊笼枷锁,不曾自己去打破,日后如何登真?就如小象幼受枷锁,一辈子恐惧持鞭之人。我将你护在羽翼之下,等着你日益成长,有朝一日自破樊笼、身无拘束,方才是修行之道。”
常燕飞不得不起身辩解:“师父,弟子实无此心。”
谢茂点了点头,表示可以不怀疑常燕飞的用心,进一步问道:“那是为什么呢?”
“我一直在调查各家家主闭关之事,黑哥找到我,说了香织先祖的往事。它欲救从前被夺去皮囊的先祖,必须请师叔帮忙。我本是想要与它一同前往‘天庭’探查详情,它说我修行不济,恐被老祖所困,拿了我的鲜血做成替身,带着陊印独自去了……”常燕飞第一次说起当时的详情。
谢茂点了点面前的酒杯,延嗣清平上前斟酒,看着澄净透彻的酒浆,静静听着。
“我是曾经想求师父替我除去老祖。那时候处境艰难,恐怕老祖发现我陊印已失,强行夺去皮囊……”常燕飞没有说的是,那时候他与谢茂还不是师徒关系,并不肯定谢茂一定会保护他,何况,谢茂也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他吧?
“如今师父传我正法,师恩庇佑,我并不着急杀他。”常燕飞解释说。
那又是为了什么联合黑猫欺骗师父呢?
这事不能说得太细。谢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烈酒入喉,辛辣无比。
“斟酒。”
延嗣清平再次上前斟酒。
“你继续说。今日师弟们都在,你姑姑也在,说清楚了,才好处置。”谢茂说。
常燕飞说不下去了。
很多事情,事到临头都不觉得亏心,总觉得理所当然。
现在一样一样拆开来揉碎了细说,味道就彻底变了。当初常燕飞当着黑猫的面,热血上涌、义不容辞,这会儿黑猫不在身边,谢茂一句一句问他,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。
“你不说?我替你说。”
“你与黑猫是旧日交情,他急慌慌来找你,你义不容辞,推拒不了。”
“我猜,你当初也想过问问我,直接告诉我,需要我帮忙。可是,它不许。对不对?”
谢茂拿出自己的手机,打开聊天软件,翻到常燕飞偶然单独发给他的一个作揖的表情。
那就是黑猫哄着常燕飞下地狱的当天。谢茂没有随时玩手机的习惯,过了半个小时才给常燕飞发了个“?”,常燕飞的回复是:【刚到北地,给师父请安[磕头][磕头]】
这三条信息看起来很普通,就是一次单纯的私下问候,然而,搭着此后发生的事情来看,将常燕飞的试探与放弃,全程跟踪体现了出来。
“它为什么不许呢?”
“因为,它知道小衣身子不好,我可能不会答应它的请求。”
“如果我拒绝了你,它就失去了拿你的安危裹挟我对付常老祖的机会。”
“它不想冒险。”
“所以,从一开始,它就没想过和我沟通,而是打算直接把你藏起来裹挟我上它的战车。”
说到这里,谢茂又饮了一杯酒。
“斟酒。”
隔着衣飞石,谢茂的目光落在常燕飞身上,一丝凝重,一丝冰凉。
“黑猫不信任我,无可指摘。我与它是什么交情?它知道我是什么人?你呢?常燕飞。京市初见,我就教你如何破解阎罗幻阵,你身上带着陊印想求庇护,我二话不说让你跟在身边,你口服的丹药,护身的法宝,我哪一件亏待你了?”
“斟酒!”
“黑猫都知道小衣身子不好,我可能会拒绝它,你不知道他身子不好吗?!”
“你不肯回来问我,一声不吭躲在地狱十九层,任凭黑猫拿着你的安危恐吓我,无非是你与黑猫更亲近,为了它不惜阴亏我!哪家弟子这样坑害师父?就因为它有求于我,因为它弱,因为我强,我就活该被你们联手对付么?!”
谢茂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,满桌饮器颤抖,酒水洒了一桌。
常燕飞再也坐不住了,离席屈膝跪下:“弟子错了!”
“你给宿妈妈打电话,叫容舜来求情——”谢茂发出一声气急的冷笑,“如今同门皆列席旁听,我正正经经问你一句,常燕飞,你若问心无愧,说我不该处置你,可以,我饶了你!你怎么说?”
常燕飞狠狠一个头磕了下去:“弟子罪有应得,任凭师父处置。”
谢茂将容舜、童画、花锦天、刘奕,乃至一旁的铠铠,全都看了一遍,说:“共议。”
谢茂冷酒喝了三四杯,眼睛都瞪直了,骂得常燕飞抬不起头来,这时候谁还敢再替常燕飞求情?容舜脸上那么大个巴掌印儿还没消呢。说是“共议”,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可商议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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